历时16载,奇幻武侠巨制《苏旷传奇》终于迎来大结局。不久前,其第一卷《人间而立》已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。《苏旷传奇》讲述了一个怀抱英雄主义的年轻人,终见辽阔之地的故事,而作为一部“人生观”小说,作者飘灯既是在写她笔下英雄的故事,也是在写她自己的人生故事。
面对他人冠以“武侠才女”之谓,她笑言,若自己真有才华,又何必花16年才写出这部小说?她认为,才华应该是很潇洒的,就好像金庸先生在每天连载武侠小说的同时,还能管理一份大报纸,古龙可以仅仅只是为了喝酒,拿起笔就能洋洋洒洒创造一个瑰丽的武侠世界。
1.天生讲故事的人
(资料图片)
那时候,小学生上学放学很少有家长接送,调皮惹事的小女孩若冰不怎么受同学待见,但也总有三两个同学愿意先到她家楼下等她一起结伴上学,放学路上也同样一起陪她走到她家楼下再各自分头回家,为的只是“追更”,要听完她现编的故事,不落下某个情节。
上世纪80年代之初,电视还没有普及,连书籍也还相对稀少,更别说现在人人片刻不能离身的手机了。简单寡淡的生活,让人们对文学拥有着远高于现在的热情,但是对文学家的认识也基本只是集中在鲁郭茅巴老曹那么一小批人。父母对子女的美好期待很容易聚焦到成为文学家这条路上。从小天资聪颖的若冰也有着这样的父母,若冰两个字,来自郭沫若和沈雁冰(茅盾),就是希望女儿能成为一位作家。
那时她的父母应该不会想到,他们的愿望在20多年后真的成为了现实——女儿确实成了一名作家。只是与他们最初对作家的理解相比,稍稍有一点走形。
若冰自小爱读书,一位要好的同学的父亲买了许多文学名著摆在家里,相比于他自己的女儿,若冰获益更多,周末、假期时常赖在同学家里看书。在几乎所有女生的课外阅读时间都奉献给琼瑶、席慕蓉或者三毛的时代,若冰倒向了男生的阵营,卿卿我我、儿女情长从来非她所喜,吸引她的是金庸、古龙、温瑞安、梁羽生、柳残阳……其中尤以古龙为最,成为她的偶像与“导师”,以至于后来的她被赞为得古龙真传。
多年以后,她去台湾旅行,特地前去古龙墓前拜祭。只是那时她已多了一个名字——飘灯。
少年时候,飘灯把能找到的武侠小说都读了,多数来自如今早已消失的租书摊。租书摊上的书基本是又脏又破,常常被人撕掉几页用来如厕,缺损的情节反倒训练了她的脑补能力。她说过这样一个故事:曾经翻到过一本柳残阳的书,烂如败絮,中间也有十页撕掉了,那位仁兄可能是还不够用,在下一页上蹭了一道不明划痕……偏偏那一页有一场大战,她就只能捏着页角哆嗦着看完。时隔多年,想起柳残阳这个名字,还会想起那道痕迹,如同闪电一样凝固在夜空……
读得多了,自然忍不住手痒,也想自己去创造一段热血慷慨的故事。那时港台的武侠剧更是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。而与武侠剧的热播形成反差的,是家长们对孩子看武侠小说的严防死守和愤恨痛惜,更别说“浪费”宝贵的学习时间去写武侠小说了。几乎独立撑持着全家的妈妈,尤其见不得女儿沉迷于“武打”故事,更是逼着初二的若冰亲手撕掉了写满厚厚一本练习册的武侠小说。不过,叛逆的少女并没有因此放缓成绩下滑的速度,曾经的年级第一,一度沦为年级倒数第七。然而,对于武侠,她按下的只是一个暂停键,而绝非终止。
上大学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之后,“死灰”自将复燃。若冰开始在宿舍给室友讲武侠故事,把写好的武侠故事改编成剧本,拉着室友去校外租房的同学那里排练。在考研自习时写她的武侠故事,甚至在考研二战的复习期里,蒙蔽一同自习的男友,偷偷写她的武侠故事。开始工作之后,工作、加班之余,也终于迎来了全新的自由创作时期。两三年之后,便毅然丢下工作,投入完完全全的小说创作之中。武侠仍然是最重要的一脉,只是头脑里还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在随时随地滋生、鼓胀,冒出头来,而且也已不是武侠这一个筐子能够装得下的。
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,与自我和创作的瓶颈同时到来的,还有武侠整体性的凋敝。
2.十六年的一场“豪赌”
“你有多久没看过武侠了?你可能还会奇怪,现在还有人看武侠吗?
甚至你可能会好奇,这年头还有人在写武侠吗?”
这是作家飘灯2023年元旦在上海“回响”开年演讲上,一开始就抛出的问题。台下坐着的有徒步走遍全国的旅行家、探险家雷殿生,出版品牌“文景”、芒格书院创始人施宏俊,帆船世界冠军、大满贯得主徐莉佳等,他们也是当天的演讲者。
对于一个倾尽十六年心血完成一部200多万字的长篇武侠小说的写作者来说,这几个问题显然至关重要。
事实上,答案并不乐观。在许多人的印象中,武侠小说已经停留在金庸封笔古龙逝的一声叹息之中,了解沧月、江南这些名字的人已经算是为数不多的深度武侠迷了,何况连他们也已渐次淡出了武侠作者的行列。
这个并不乐观的答案,飘灯自然再清楚不过。因为武侠的乏人问津乃至逐渐冷寂正是她写作生涯中切身的感受。其实,仅仅作为一个影视剧的观众,也同样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落差。曾几何时,武侠剧是屏幕上的一个主角,每一部金庸剧的翻拍,都能引起几乎全社会的关注和热议。如今,无论是正常的迭代,还是读者、观众口味的翻新,武侠早已退让给了玄幻、仙侠、古偶等类型,这还没算上有众多拥趸的美英日韩等国外影视作品。飘灯旧日尚有简单交往的三五同道,如今也各自飘散,也许早已阔别此途另谋生计去了。
而飘灯居然就一直坚持沉浸在她的武侠世界,单枪匹马,一路独行,前前后后历时十六年之久,几乎是她迄今一半的人生。
2022年9月,飘灯这部名为《苏旷传奇》的超长篇武侠巨作的第一部《人间而立》,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,后续《怒海云归》等卷也将于今年上半年陆续推出。此外,爱奇艺也正在运作多季的《苏旷传奇》平台自制剧集。这些自然是她十六年苦心孤诣终有所成的证明,但这样的结果,也是在无数个暗夜中的飘灯既企盼、坚信又不敢想象的。
为什么不计成本,一个猛子扎在武侠这座曾经无比辉煌的“废墟”之上呢?中间遇到过什么样的困难吗?想过放弃吗?这是很自然的一连串疑问。
飘灯在演讲中讲述了她的成长故事,也给出了她的答案。
她的一意孤行、孤注一掷,是她对武侠的热爱,是一种自我的证明,也是深处创作瓶颈与人生困境中的一场豪赌,只是骰子掷下之时,她也完全没有想到将会历时十六年。
回首创作历程,飘灯说:“武侠小说里就有我当时需要的那服解药。与其说我喜欢武侠,不如说是热爱江湖。我觉得江湖里有自由,有辽阔;有仁义肝胆,有一诺千金;有‘给你个痛快’的死法,有轰轰烈烈的活法,有尊严,有烈酒,有朋友,有无数个和我一样孤独和痛苦的同类,但最重要的是,还有一把向死而生、代表着勇气的刀。那是我走到绝路之后抬头看到的精神家园。我依靠着那把精神世界的刀,给我自己披荆斩棘,不至于被绝望的深渊吞没。”
“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江湖,每个人对武侠都有自己的理解,而我的理解是这样的:‘江湖’这个意象从诞生之日起,就是作为百家废黜之后,传统儒家文化的镜像存在,既相生,又相克,既同从太初有言、高阳苗裔的原点跋涉而来,又绝非顺民诗篇。它从源出昆仑的黄河边捡拾一方古玉,从庄子的《逍遥游》里掬起一捧秋水,在易水河畔共击一段长歌,在稷下桥头冶炼一块黑铁。”
当然,这场“赌博”绝不只是掷下骰子静待结果,更需要痛下决心,加倍努力,甚至于不惜一切代价。
村上春树三十三岁那年的秋天,下定决心成为一个职业作家,于是戒了烟,开始长跑。飘灯也同样是在三十三岁那年的秋天,9月13日——她至今仍然十分精确地记得这个日子,她戒了烟,开始练习长跑——必先野蛮其体魄,方能文明其精神。
缺少实际写作经历的人,往往误以为写作就是一人一桌一台电脑坐下码字就可以了,但实际上写作也是个体力活,尤其长篇小说极其耗费脑力心力,一个巨大的Word文档睁眼闭眼都在脑子里运转,最后几乎拼的是毅力的极限,也是体能的极限。“超长篇最后收官之时,像是长江大桥合龙,一块块水泥往里砸,就是顶不住。你看罗曼·罗兰身体特好,一辈子不生病,写的人物生命力就巨旺盛。”大学毕业时的体能考试,即使只有800米,飘灯也是蒙混过关,如今她已经能跑下半马。
是一柄神兵,还是一块凡铁,飘灯几乎以肉身铸剑的方式去验证一个答案。
小说中,主人公苏旷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拔刀了,他的好朋友丁桀跟他说:一个人不是因为天赋好才走得远的,一个人得到一样好的东西,是因为他配得上。
这也是飘灯回应困境的方式——“我想写出来优秀的作品,第一步是我要配得上,我必须至少是一个真正的强者,才能写一个了不起的英雄。这就是我的战斗”。
整个写作过程中,有过无数个枯坐一字无所得的夜晚,又往往经过一夜的长考,只是把前一天写下的几千字尽数删除。构思的时候,飘灯一个小小的下意识习惯是用两个指头一根根捋头发,从发根捋到发尾。几千个夜晚,每晚“捻断数根须”,好在发量喜人,生生不息。
一次最大的断更发生在苏旷断腰之时。这也正是飘灯最大的创作瓶颈,几乎一整年,一个字推进不了。苏旷续腰的篇章,飘灯前后写了将近五十遍,最后的结果是,一位老仵作为苏旷做手术,问他如果手术中途难以为继,是要腰,还是要命?苏旷的回答是:不要腰,也不要命,我们要赢。
从苏旷的这个回答开始,这篇叫“人间而立”的故事随同苏旷这个人物一起,站起来了,立住了。也是从此之后,整部小说开始有了不同凡响的气象。
3.在古典审美中,埋进现代内核
武侠死透了吗?
“我觉得没有。武侠不是一个小众文化,而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大众文化,在曾经辉煌的时代,它是我们的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商业化结合的产物。而类型本身没有那么重要,科幻小说也可以披着高科技的外衣,讲一个特别庸俗的事,武侠小说也可以在古典的审美里,埋进一颗现代的内核。”
在飘灯眼中,武侠依旧是中国文化里挥之不去的情结,是传统文化中最有魅力的精神风度和行为方式。武侠也依然拥有着相当广泛的读者和观众基础,只是近些年,我们的武侠作品,无论小说或是影视,都没有出现特别符合当下人的审美和情感需求的作品。
在与作家贾行家的谈话中,飘灯说:“同一个时代的人,根本的困惑都差不太多。武侠要面对的就是这些困惑。现代文明的方向是什么,武侠的方向就应该是什么,不然,就很容易变成名胜地古装风情园。武侠是中国的超级英雄片,超级英雄需要做到现代人类做不到的事,甚至是现代人类不屑于去做的事。”
飘灯的《苏旷传奇》,就是一种回应当代人困惑的新武侠。这个过程飘灯认为有点像是文艺复兴,武侠的审美是东方的,内核绝对是当代的,要从传统源头里寻找新的种子。而她要做的,就是把新的当下人的诉求放进去。
作为一个80后,飘灯的痛点非常现代、当下——“我孤独,缺乏肝胆相照的友情;我在事业上四面楚歌,缺少破釜沉舟的一场血战;我在人格上还有很懦弱的一面,希望能再铸一根脊梁,可以脱胎换骨地变成一个强者;而最重要的,说俗一点,就是我还想成为少年时候理想的自己。如果我把这些都赋予我的主人公,是不是就能引起大众的共鸣呢?”
飘灯自己最喜欢的一段情节是:当苏旷身受断腰重创,几乎等同于一个庸常的普通人,他抱着师父的骸骨逃亡,身后的反派步步紧逼。苏旷走投无路之时坐在山崖边,觉得天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,这时候,他心头的一句话却是“我不求你”。正是这四个字,深深击中了“回响”开年演讲的策划人马徐骏,因此立即向飘灯发出了演讲邀请。在他看来,“顶级的文字创作者跟所有人都一样,用的都是那些汉字,但偏偏在他们手里,每一个字都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,组合出来的字句,有摄人心魄的力量”。
飘灯的书迷中,有几位是在南海边陲上守岛的战士,给她写信说,自己从入伍时开始读苏旷,每天绕海岛跑一圈,再回来看她的小说有没有更新,如今已经退伍好几年了。也有读者写信说,当自己刚刚做完手术,一个人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时,是苏旷给了他力量,最艰难的时刻,就想象自己是腰断了但是不祈求神灵的苏旷。
出版家施宏俊不久之前从马徐骏那里第一次听说了飘灯这个名字,听完飘灯的演讲,他也忍不住感叹:
“谁不是一块凡铁啊,但是,谁又没有一个英雄梦呢?她用16年的时间写作,把自己从四面楚歌中淬炼了出来!《八月炮火》作者塔奇曼(也是一位写大时代的女性作家),为了写这本书的开头一段,花了8个小时。而飘灯写让苏旷的断腰挺起来,写了50遍!听飘灯读她自己的文字,真是一种享受,那是在时间的洗礼中被精心淬炼的文字。需要慢慢地流淌!这部《苏旷传奇》,值得每一个有英雄梦的平凡人一阅。”
后记
侠女与赤子
“侠女”是不少人对飘灯的第一印象。
她熟读《荷马史诗》,喜爱罗曼·罗兰、雨果、杰克·伦敦、古龙,喜欢磊落、爽利的英雄人物,比如阿喀琉斯、孙悟空、萧峰,无论作品还是人物,共性是崇尚行动力、具有强大的生命能量,具有一种英雄主义气概。
飘灯说,自己不喜欢写历史小说里的宫斗,她觉得那些都没法去争取自己真正试图一争的东西。她选择再现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,让人以行动来体现自己的坚持,以自己的生命作为选择的代价。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一定有立得住、为读者奉为经典的人物形象,飘灯笔下的苏旷当属此列。
出生于官宦之家的苏旷,遭遗弃后幸得神捕营总捕头铁敖收养,因天赋极高一度被传为接班人,然而因为选择了他所坚信的正义,他毅然放弃外人眼里的大好前景,以游侠身份闯荡江湖。在仗剑走天涯的日子里,他秉持对生命的热爱,不曾放逐自己,放弃朋友。这也正是作者飘灯的本意,她想要描绘的就是一个温暖、可爱、率性、真实的角色。
某种意义上,飘灯依然保有着一颗赤子之心,勃发着少年人才有的英气和单纯。
飘灯这个笔名,有两个来处,一是李商隐“红楼隔雨相望冷,珠箔飘灯独自归”,一是黄庭坚“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”。飘灯在自己的作品里有一段相关的描述:“有人一生于暗夜里追逐光明,追着追着,自己也就成了一盏灯。”
这是小说主人公苏旷通过江湖冒险来自我拯救的诠释,也是作者飘灯在十几年的寂寞写作里的自我激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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